那笑意看着也冷峭。
“传言纪医官与我关系匪浅,亲自点我做春试红榜第一。然而我刚入医官院便被发配南药房,后又被分派给金大人行诊。”
她望着纪珣,目露嘲讽。
“都说仗势欺人,看来纪医官的势不太有用啊。”
这话尖刻得刺耳,听得纪珣皱眉,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客气的讽刺,竟有几分无措。
面前女子神色恬然,语气平静,他不善与人交往,从来将人看得简单,却觉得眼前这人很是复杂。
风露渐重,庭下草叶被晚风吹得窸窣作响。
许久,纪珣微微摇头,低声道:“抱歉。”
无论陆曈是什么样的人,随意揣测他人并污蔑总是不对的。他未经查证就擅自给陆曈定罪,实非君子所为。
陆曈心底一震。
默了一会儿,她摇头,仿佛自嘲道:“先前的话我早就忘了。”
“纪医官,”她退后一步,客气地望着他,“我并不在意旁人言论,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。所以你不必对我道歉。”
“这世,有人行医是为了救死扶伤,善泽天下,但有人行医只是为了温饱果腹,想赚点银子往爬。”
“我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话毕,冲他微微颔首,背着医箱径自离开了。
檐下的灯影又变回了两个。
纪珣站了一会儿,重新提起灯盏,就要离开。
身侧小药童忍不住道:“这就完啦?”
“不然如何?”
“公子,你不当给陆医官买点东西赔礼道歉么?”
纪珣不解:“她不是说,她不在意旁人言论,先前之事早就忘了吗?”
小童望着他足足半晌,终于忍不住扶额。
“姑娘家的话,您该不会真信了吧!”
……
出了制药房,陆曈回到宿院。
屋中亮起灯火,她在桌前坐下,从桌屉里拿出几册医籍,想到方才的事,仍有些心绪难平。
林丹青从门外进来,把外头买的梅子姜往桌一放,招呼陆曈来吃。
前几日醉酒的尴尬过了后,林丹青又恢复了从前模样,甚至更甚,从前为保持颜面尚要维持明媚大方,如今熄了灯后骂起院使同僚也毫不遮掩。
像是破罐子破摔。
陆曈不想吃,她就自己吃起来,边道:“刚刚我瞧着纪医官在制药房门口找你说话,他最近怎么老找你说话?”
纪珣本就很少来医官院,来一次更不会主动与人说话,清高得不得了。林丹青已接连两次撞他与陆曈,不免怀疑:“莫非他也对你别有所图?”
“也?”
林丹青笑起来:“我说笑的。”又感叹:“要说这盛京城里脸长得最好的,殿前司一个裴殿帅,咱们医官院一个纪医官,俱是挑不出错处。可惜一个性子有问题,三天说不了一句话,闷得很。一个呢,又和太师府扯关系。”
陆曈眸色微动,问:“裴家真的会和太师府联姻么?”
“你想听实话?”
陆曈点头。
林丹青摇头:“以我这双智慧的眼睛来看,太师千金虽金枝玉叶,可瞧着未必能成。别看裴云暎表面看着待人和气,同人说话时腰都不弯一下的,内心傲气得很。戚家小姐平日都要人哄着,他哪有那个耐心?”
“我看悬。”
陆曈心道,那就好。
于公于私,她都不希望裴云暎做了戚清的门女婿。否则前债未消,还得再添一把新仇。
林丹青不知她心中腹诽,只伸了个懒腰:“太师千金也有不如意的地方,一生只能挑一个男人,自然要认真的挑,还不如我们这样的庶女平人。”
“不如?”
陆曈不解:“庶女平人就能挑很多男人?”
只听过男人三妻四妾,她在落梅峰待了多年,莫非梁朝现在女子也能三夫四宠?
林丹青干笑几声:“没那么多人盯着,自己处理好就行。我家祖那位英明的老祖宗曾说过,绝对不要为了一朵花放弃整个花园,弱水三千,我就取三千瓢饮,一瓢哪够?”
陆曈无言以对。
她轻咳一声,见陆曈桌厚厚一摞医籍,奇道:“医官院吏目考察不是还要半年嘛,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刻苦发奋了?天天住在制药房,你也太努力了。”
陆曈垂眸,伸手翻开医籍,把油灯拿近了些。
“想做点新药。”她说。
……
夏夜闷热。
戚玉台回到府里时,府里院灯刚亮起来。
戚清如今虽未禁他足,却未免他胡闹,每日戌时前必须归家。
今日他也是偷偷出的府,光是甩掉父亲监视他的那些下人就已十分麻烦。
戚玉台敞着外裳走下玉阶,黑夜里,一双眼睛灼灼发亮,一向偏黄的脸泛出不正常的潮红,里头衣襟解开一点,与前几日昏昏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