洮箐立足于高塔之上,听见水珠从荷叶上静静滚落。
宝塔前的池塘边,有争执传来。
“我不明白,这世界上多得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,你不过是比我多了条毛绒绒的尾巴,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?”
满腔赤诚的顾一舟根本不懂世间的万般艰难,人妖之别四个字对他来说,只是无足轻重的偏见。
而这四个字,却是胡叶子轻易无法攀越的千山万壑。
“就是不能。”
“我是妖,生来凶性难改,饿急了茹毛饮血,更别提杀人夺命。”
“你见过我学来的人模人样,就以为我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吗?”
“回云京去吧,那里有你的父母朋友,还有很多支持你喜欢你的人,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。”胡叶子说。
“我不走。”
顾一舟说,“我不懂法术,没办法帮你治好奶奶,但我可以留下来帮你。”
一路走来,从小物质丰盈的顾一舟深刻体会到了翁水山的山穷水尽,更加明白为何胡叶子执着于赚钱。
破落的庙宇,碎裂的青石台阶,连草也长不出的山脚。
对于不能撒豆成兵的妖怪来说,没有钱,同样寸步难行。
“我不需要。”
“你一个小小的人族,翁水山上日升月落几万次,你的生命就到了尽头。”
或许是又回想起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,胡叶子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你应该在千万人的祝福中求得圆满,而不是空耗在这里。”
“可是因为你的出现,我才知道什么是圆满。”
顾一舟并没有因为胡叶子的拒绝产生半分动摇。
他似乎用了很久才鼓起勇气,用力将不属于他的风拥入怀中,“即使我的寿命比起你来不值一提,但只要你需要,我就不是空耗。”
被裹挟的孩子幻想过无数次变成无所不能的大人,打破父亲虚伪的面具,撕碎母亲懦弱的幻想。
可长大后才发现人生的囚笼无处不在,无法挣脱,只能变成一颗古怪的石头。
只是这石头,也想有想照亮的路。
或许是被顾一舟触动,胡叶子的身体不再僵硬,只沉默着,回以对方同样的拥抱。
她闭上眼,贪婪地撷取着顾一舟传来的体温心跳。
一时间,世界悄然无声。
“我带你看看这里,好吗?”
许久之后,胡叶子终于离开那个让人贪恋的怀抱,露出了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胡叶子不等顾一舟回答,拉起他的手,往纷飞的花海跑去。
木棍儿也不知何时出现,跟着他们在茂密的绣球花丛中奔跑起来。
过分柔软的泥土让人有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。
胡叶子紧紧握住顾一舟的手,拨开面前一朵又一朵蓬松圆润的绣球花。
花朵们如海浪波涛般起伏摆动,这律动由近及远,随着风远远传开。
花丛中休憩的鸟雀都被惊起。
鸟儿们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冲向尚有余温的天空,为这个寥落的地方增添几分热闹。
“哈哈。”
犬科动物似乎总是对狩猎充满了兴致,胡叶子突然加快脚步,拉着顾一舟越跑越快,追向振翅高飞的鸟。
摇曳的花叶被二人远远甩在身后,一切都渐渐模糊,只剩簌簌的风声。
这起伏的花浪,足以让人抛开所有烦忧,只为路过的风景感到欢欣与雀跃。
他们一路跑过陈旧的灶膛和耳房,跑过狐狸宝塔前绿果冻似的小池塘,跑过空旷崎岖的山石。
最后,在山边的最后一缕余晖中停下脚步。
“我是狐族几千年来最有天赋的修炼者,十岁通人语,十六岁化形。”
“这样的速度在天地充盈灵气的时候都难寻一二,可我做到了。”
胡叶子的手不曾有片刻松开,仿佛只要这样紧握着,她和那抹包裹住她掌心的温热就永远不会走散。
“翁水山实在太老了,马上就要分崩离析,我生来就注定要重振这里。”
“为了这里,我什么都可以舍弃,包括我自己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道歉的叹息逸散在风中,胡叶子松开顾一舟的手,对着他轻轻呼出一缕白烟。
恍惚的烟霭慢慢附上顾一舟的眼睛,把他变成呆滞的木偶。
“喵呜!”
盘卧在两人脚边的木棍儿却一个纵身跃上顾一舟的肩膀,爪子四处挥舞,企图驱赶走雾气。
“木棍儿!别闹了。”胡叶子斥责道。
被呵斥的小猫却大声地嗷呜着,一会儿用尾巴勾胡叶子的手,一会儿使劲蹭顾一舟的脸。
“它不是在闹,它是舍不得他,更不想你后悔。”
洮箐远远走来,带上一声叹息。
“龙君,能否帮我把顾一舟送回云京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