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雨潮湿,滴滴答答打在窗,拖下沉坠湿迹。
林丹青抱着酒坛,头搁在坛子,目光有些恍惚。
她想起自己得知那桩亲事的午后,第一个念头是,她若出嫁,姨娘怎么办?
“射眸子”的毒一年比一年严重,待六七年后她出嫁,保不齐姨娘眼睛已经看不见了。
父亲不会苛待姨娘,但也不会事无巨细地关注,倘若家中下人照顾不周,倘若她在府里被坏人欺负,倘若……
无数个念头在她心头盘想,年少的林丹青打了个哆嗦,不敢再细想下去。
“我想着,我一定不能嫁人,至少在姨娘眼睛好之前,不能嫁出去。”
但人的一生,大抵真如阴阳先生所言,各有其命。有的人命好,一生无忧,有的人命贱,前路多舛。
一个不得宠爱的小妾,一个活在四宅之中的庶女,命运好像早已被恒定在圈内,难以逃脱。
“为了让姨娘的处境好些,我开始试着讨好他。”林丹青道。
她性情其实不似姨娘温柔,也不似父亲中庸,生来好强。过去多年因着父亲疏离的缘故,心里也汪着一股气,从不主动凑前。
但为了姨娘,她决定学着讨好父亲。
她毕竟不能永远护着姨娘。
她想着,只要讨好父亲,让父亲真心疼爱这个女儿,或许将来她出嫁后,父亲能念着这点父女情分,对姨娘再好些。
于是她开始扭转自己的性子,尝试大大咧咧说话,爽爽朗朗地走动,她听说人人都喜欢笑眯眯讨喜的孩子,便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轮发光的太阳。
父亲对她的态度果然渐渐改变,有时候,还会与她打趣玩笑一两句。
但真正改变父亲态度的,是有一日她在父亲书房里,背完了半本医经。
当她背完这半本医经后,父亲看她的目光变了。
惊叹、欣慰、激动,还有一丝真切的喜欢。
喜欢。
林丹青蓦地笑起来。
她两手抱着酒坛,仰头大大吞了一口,长长喟叹一声。
“我那两位嫡出的哥哥,资质平庸,一本医经背了好几年还磕磕巴巴,我却一下子就背出来了。”
“我爹问我背了多久,我说背了三日,其实那本书我背了整整一月,白日背,夜里也背,却故意在他面前说的云淡风轻,叫他以为我是个天才。”
林丹青乐得不行:“他真以为我是个天才!”
医官院医官是个好差事,虽俸禄不比那些高官丰厚,然而常在高官贵族间走动,人脉好处亦是不少。
林医官身子不行,离开了翰林医官院,却舍不得放手这人脉。
他需要一个继承人。
林家两个儿子不是学医的料,然而天无绝人之路,这个庶出的女儿瞧去是个医理天才。
“他把我送到了太医局。”林丹青止住了笑。
太医局的学生多是医官子女,也是将来翰林医官院新进医官使的选拔人选。林丹青意识到,如果她能在太医局中优秀拔萃,将来进入翰林医官院,继承父亲衣钵,那便不必走入早早嫁人的命运,也就能一直护着母亲了。
那是另一条路。
不必讨好谁,而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,只要她的能力胜过两位嫡兄,那庶女也能变嫡女,女儿也能变儿子。
“陆妹妹,那时我明白了一句话。”
林丹青平静道:“无技之人最苦,片技自立天下。”
雨夜岑寂,林丹青伸筷子,夹了一块辣蹄子来吃。
蹄子太辣,辣得女孩子满面嫣红,眼底也生出亮晶晶的潮湿。
“我父亲在那以后对我很好很好。”
说来讽刺,过去多年无论是她卑微谨慎、亦或是故意孺慕讨好,都不及进入太医局后,医官们在父亲面前夸赞来得好使。父亲欣赏她的出色,连带着姨娘院中的下人也越发小心父亲特意嘱咐过的。
从前滩沙砾,忽变掌中之珠。
父亲对她嘘寒问暖,让太医局的先生们对她多加照顾,每次进学归家,都让人送去大箱大箱吃食,隔三差五嘘寒问暖,父女两人一同钻研医经药理。
同窗们都羡慕她有这样一位好父亲。
她明媚笑着,将一切欣然接受。
“其实我先前同你说,我妒忌过你,不是假的。”林丹青抬起头,看着陆曈认真道。
陆曈望向她。
“你没出现前,我在太医局进学三年,每一次榜试都是第一。我以为太医局春试红榜第一也非我莫属,没料到中途杀出个你。”
林丹青语气忿忿。
就因为春试红榜没能拿到第一,父亲对她颇有微词,虽没明着说出口,看她的目光却隐含失望。
“我管他呢。”林丹青啐了一口,许是青梅酒的酒意头,说话渐渐放肆,“他自己太医局进学那些年,一次第一也没拿过,又在医官院任职这样久,什么功绩也没做出来,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