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隆军大营里唯一的皇子佐雅泽,尚不知外界种种的流言纷扰。
他受刑过后,臀腿处一片姹紫嫣红,人也发了低烧,始终迷迷糊糊的,少不得延医用药折腾一番。
过了足有五六天,他的意识才逐渐清明。
黎雁山前来探望时,正撞见佐雅泽趴在床上,慢慢打直胳膊,支撑上半身。
孱躯衰颜,我见犹怜。
“哎哟,小祖宗,你可别乱动!”黎雁山冲上去,“你要是趴着不舒服,我给你多拿几个垫子。”说罢,他抱来外间床铺上的薄被,团成团塞到佐雅泽身下。
佐雅泽原本睡的是十人混住的大通铺,高唐为了令伤员能更好地养伤,差人在大帐里挂起一道帘子,隔出单独的里间。
“多谢先生。”
“葛校尉气色不错。”
佐雅泽闻言,勾了勾嘴角:“都是圣上的恩典。”
这话不大中听。黎雁山瞟了一眼帐门口,还好,掩得十分密实,声音绝对传不出去。
他正要往凳子上坐,突然想到什么,又站起身:“你跟前怎么不见人伺候?”
“我习惯了。”
“主子身在病中,下头怎能怠慢!”
“先生不必为我感到气愤,”佐雅泽自嘲道,“纵使他们怠慢我又如何呢?难道谁会帮我伸冤不成?”
黎雁山落了座,没再说话,倒是佐雅泽主动问起谋士的来意。
“你且放宽心,没有旨意,是高将军叫我瞧瞧你醒了没有——你昏睡的这段时日,他没少来过。”
佐雅泽不禁感到心寒。
“没有旨意”,也就是皇帝没有一丝一毫探询自己伤势的意思,惟独军中同僚在殷殷关心。
“请先生替我转告高将军,他的恩情,我没齿难忘。”
“你好好养伤,别多想。我已打听了,军医清创止血的及时,消炎的效果也好,只要你积极休养加餐,早晚外敷除疤药,身上基本不落痕迹。”
好端端的一位儒雅文士,唠叨起来,还真像个老妈子。
佐雅泽听了直笑:“先生当真希望我快快好?”
“那是自然!”
“先生,我口渴了。”
佐雅泽此前从未跟自己的老师这般说话,隐隐流露一点亲昵无助,仿佛小辈在向长辈撒娇。
黎雁山只当人在病中容易意志软弱,便不疑有它,任劳任怨:“好,你且稍待片刻。”
“劳烦先生一并带纸笔进来。”
黎雁山外出端来水壶水杯,折回来喂佐雅泽喝了水,又去自己的帐篷取毛笔和纸张,走回来铺陈在床头,挽起袖子开始研墨……里里外外,好一通张罗。
当佐雅泽忍痛提笔,蘸了墨水的笔尖在纸上哆哆嗦嗦地落定,黎雁山方才多了句嘴:“你要写字?”
佐雅泽皱着眉、咬着唇,指尖用力到泛白,一副病态之重的模样。
黎雁山见他不答,也就不再追问,转而去顾那纸上的字。
一顾之下,胆寒发竖!
佐雅泽写下的是一封谢罪折,然而措词非常的不恭:“臣以下才,自顾庸愚,交往琉人,不知远嫌,渥叨异数不惟国朝所未有,亦史册所未见*……
“自知渎犯天威,惟有哀恳矜全,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,为客妃葛氏留一庸钝无才之子*……”
极度的自轻自贬,便成了极致的诙嘲讥刺。
太阳穴突突狂跳,黎雁山一把夺过那张纸,撕得粉碎:“葛校尉,慎言!”
他不知将碎纸藏于何处妥当,情急之下丢进水壶,又用手翻搅揉捏,令它加速烂掉,“你病糊涂了么?这是大逆啊!”
佐雅泽一笑,平静地注视碎纸被水泡得稀烂,墨字分散出细细缕缕的墨丝,将水染上深色。
“学生写的,不对么?我同琉人接触,真是该死啊!放眼隆朝,放眼世界,有几人如我一般愚蠢?
“只求圣上可以周全我,让我有机会继续做一个天生地养的闲人,延续母妃在阳间留下的一脉骨血……”
黎雁山骇得张大嘴巴,发不出半个音节。
他默默提着水壶走到军帐角落,将水全部泼入恭桶,彻底消除那张字纸存在过的痕迹。
佐雅泽却像恶作剧得逞似的,一脸止不住的笑意:“先生,我聪明吧?倘若我以儿子的身份求情,圣上必不会谅解,唯有抬出阿娘的名号,他才最可能消气。”
——十三皇子的生母,客妃葛氏的轶事,黎雁山也有所耳闻。
相传她天生紫眸雪肤,雅艳无匹,遍体娇香,淡汝浓抹靡不相宜,人望之以为神仙。
皇帝南巡途中,她被地方官献了上来,阅女无数的皇帝对她一见倾心,大赞其是“天下第一美人”。
隆朝宫闺体制,九五至尊享有六宫,皇后以下设四妃、九嫔、二十七夫人、八十一才人,四妃以瑞、彗、流、客四星为名。
葛氏于定天四年入宫,时年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