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君宣琉国驻京国信使罗黛化科殿谒见。
化科殿位于信庆殿西侧,为接见外臣的场所。
罗黛身穿缠枝花为饰的折领窄袖袍衫,胸前别一枚特使独有的鹰狮徽章,屈左膝半蹲,右手横在左胸口,按琉国礼制向佐雅泽请大安。
土方城外一别,原以为他们会相忘于江湖,不想竟有此重逢日。
佐雅泽俯视着她,只见她松了蝎辫,茶色长发简单束成马尾,以示没有藏兵刃,头顶却有一撮乱毛不合群地飞起,被轻风吹得一颤一颤的。
他第一反应是有点可爱。
不对!是可笑!
他在心底纠正道,表面装得若无其事,故作威严:“平身。”
“谢圣上。”
呵,她果然会说话!生得一张娃娃脸,声线却低沉磁性,给人一种成熟冷静又不失亲切的感觉……官话的咬字也很标准,显然颇下了一番功夫……
他在那儿想七想八的当口,殿内冷场了。她等得不耐,抬起头,直面君王。
那一对琉璃色的眸子,和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,眸心胜火,点燃了,形成两轮小太阳。
好大的胆子,这可是僭越!
佐雅泽不服输地顶回去,同时暗自揣测,她会不会认出我来呢?
认出眼前这位黄袍加身的万岁,正是昔日土方城下的译语官葛遗?
两方互相较劲,以眼杀人。
罗黛只觉得困惑非常:这新君是不是脑子有毛病,干吗把人召过来,又半天不吭气?
他则失望地发现,她压根没认出他来。
她隔着铺设红毯的地面与台阶,隔着黄金打造的御案与龙椅,认不出他了。
他的宝座设于六根转龙纹金柱之间、三面出陛的高台之上,后方衬托硕大宽阔的雕龙髹金屏风,两侧对称陈列掐丝珐琅的太平有象、甪端、仙鹤的香筒香炉等礼器,用满金玉宝石装点,炳炳麟麟得仿若一口巨大的熔炉,明亮之外隐约露出狰狞。
他的全身笼罩在一片金光灿灿中,从脸庞到手指,从冠冕到裾边,都散发一种非人的强烈光辉,教她无法真正看清。
龙衮上刺绣缤纷的十二章纹,深海的影子印在天穹,山岳星辰都在燃烧,九条巨龙在日月与云层间遨游,腾云驾雾,神异变幻。
天子穆穆,威仪多貌,统御万民,无上权威。
所谓天下之主,合该是这样一个化神的形象吧?
可是越过那团令人本能生畏的流光华彩,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——她置身高台之下,犹如低在凡尘之中,如何被允许看清那一双缈在云端的神的眼睛?
她又确实看清了他的眼睛。
她一定在什么时候,曾经见过这双眼睛。
……
*
佐雅泽叹口气,用问句终结这场暗流汹涌的对视:“使君迢迢而来,怎的未及朝贺,先要改名?”
女使者毕恭毕敬道:“回禀圣上,琉文当中,臣的本名‘罗黛’意即‘雷霆’。”
他心说,你不晓得我懂琉语?“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,其光为日月,其文为星辰,其威为雷霆*。”
“谢圣上好评!故臣取‘雷霆万钧’之意,仰述圣天子之隆。”
“原来使君改名,是为了朕好?”
“臣明白,两国国情实有不同,大隆视宫闱之事为内,社稷之事为外,内外有别,一如男女有别,禁止女子做官,并留有古训:妇人专政,国不静;牝鸡雄鸣,主不荣*。”
这倒不假,女使者在行人署正式登记造册伊始,御史们就颇有微词,持续上本参她“女穿男服,貌之不恭;行止不肃,风俗狂慢;变节易度,堪为服妖*”。
——服妖被视作礼崩乐坏,天下大乱的不祥之兆。
纵是他本人,也不是没遭过他们此类攻击。
佐雅泽下意识伸手轻抚了一下耳后。
他极具个人特色的短发被妥帖地向上梳起、固定,一丝不苟收束于发冠当中,以求同化。
“掩耳盗铃,哄人而已,使君真是心疼朕。”
他又思忖道:要是我不刮胡子,她比较容易认出我吧?
“天子圣明,臣不敢揽功。臣承恩圣上殊遇,欲报之于圣上。”她礼了礼,“扬汤止沸,不如去薪。
“臣改名换姓,低调行事,或许能更快地平息物议,掩众人耳目,不使圣上两难。”
他见她应对如流,进退得宜,便也优容了:“变古之制,在于人情。朕顾念琉隆两国结姻交好,约为兄弟之盟,自当对你网开一面。”说罢,叫赐座。
内侍搬了凳子来,恭请罗黛坐下回话,随即奉上两盏茶。
一只如意云纹三彩翡翠杯,镂雕蝙蝠、葫芦、桃叶,寓意福禄寿,呈给了新君;一只翠玉杯,外壁凸雕缠枝莲荷,粉白色地子中有绺绺绿色,呈给了国信使。
“这江南初贡的‘黄金滴’,还是头一回出现在宫中。因汤色橙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