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辈们所在的世界?”
韩时宴声音里带了几分嘲讽,“我们不是考科举,是上刑场吗?先得打断脊梁骨,方可在朝为官?”
“那大雍不选秀不选才,直接选蚯蚓好了。一出生条条都是软骨头,倒省得像堂兄你一样,先长出来再打断,生生疼那么一回。”
韩敬彦瞬间被气笑了,他的拳头紧了紧,又松开,然后又紧了紧,如此好几回。
从前同韩时宴站在一边对敌,只觉得他这张嘴当真是长得好,令人痛快无比。
如此这嘴对准了他,却化作了一个个尖刺,像那暴雨梨花针一般扑面而来,将人扎成了刺猬。
良久,韩敬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。
“我知晓,要说动你,简直比用嘴来磨铁杵还难。”
韩时宴声音低沉了几分,“那你还多此一举作甚?”
他垂着头,静静地看着韩敬彦,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。
韩敬彦却是摇了摇头,“你说的那些,我又何尝不明白。只是你要的是刨根问题,而我要的则是合适。”
“你在外横冲直撞,给族中树了多少敌人?”
“你同顾甚微还有吴江在朝堂上大杀八方,扰乱了朝廷势力均衡,破坏了官家的部署,所以他才让你们出了汴京。”
“你们是将傅老先生的脊梁骨扶起来了,可最后结果如何?他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。”
“你扪心自问,有的时候真相就是最重要的么?”
不等韩时宴回答,韩敬彦再次摇了摇头,“我觉得不是。”
“顾右年同王珅洗刷冤屈,齐王之恶罄竹难书,他应该同他养的那群飞雀一起在菜市口被砍掉脑袋。朝廷恢复安宁,大臣们不必人心惶惶,可以安心为百姓谋福利。”
“你帮顾甚微了却了心愿,正好可以上门提亲……”
“这样每一个人都赢了的局面,不是很好吗?”
韩时宴上下打量着韩敬彦,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账册残页折叠起来,自然而然的揣进了怀中。
既然已经给他了,就绝对再没有拿回去的道理。
“不好!虚假的太平有什么好值得赞扬的?”
“腐肉长在腿上,瞧着康健,但伤口永远都不会好,迟早有一日不良于行。”
“只有将它剜掉了,才能生出新肉来。”
“一步退,步步退。堂兄你不是进入了什么父辈的世界,而是泯然于众人。”
韩时宴说着,重重地拂了拂袖子,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走去。
“即便是因为你们要追寻那可有可无的真相,会造成时局动荡,尸山血海,你也觉得值得么?”
韩敬彦的声音高了几度,韩时宴的脚步一顿,回过头来。
“值得,真相永远都不是可有可无的。”
韩时宴说着,继续向前,手触碰到了门把手上。
韩敬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他觉得今日自己简直将一生的气都叹完了。
他看着韩时宴的背影,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起了一丝羡慕来。
他从小就被父辈规矩的教导着,要以家族为重,等入朝为官外放,又要平衡地方各种势力,上有阎罗下有小鬼。州上的银钱是用来建桥修路,还是用来教养人才……
因为思虑良多,他头上都生出了银丝,每一日每一日睁开眼睛便是权衡利弊。
他不明白,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像韩时宴这样纯粹的铁头呢?
这样的铁头还不止一个,有两个。
韩敬彦想着,声音都轻柔了几分,那语气当中带着浓浓的无奈。
“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跑,不继续问下去,应该是你已经想到了这账册的出处了吧?”
“你大义凌然,故意气我,就是想要我脑袋发昏,忘记那残页是我的吧?”
被抓包的韩时宴转过头来,一脸的平静,透露着几分无辜。
韩敬彦捂住自己的脑袋,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,他当真想要揉搓一下自己被韩时宴刺痛的脑袋。可他不行,他是大理寺卿,岂可衣冠不整?
“沧浪山洪氏”,韩敬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,低声说道。
他见韩时宴面无表情,心中不由得又高看了他几分,“你果然已经猜到了。”
他没有想到的是,韩时宴心中这会儿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。
韩时宴的确是猜到了这账册同沧浪山洪氏灭门案有关系,但如今从韩敬彦的嘴中得到了证实,这种感觉那是相当的难以言喻。
他之所以联想到沧浪山。
完全是因为顾甚微。
当初顾甚微从苏州回汴京,就是办完了沧浪山灭门案后追着宋雨而来,传闻那宋雨的手中有一本足以震动朝野的账册,是沧浪山洪氏的遗物。
苏州。账册。
同样的地点,同样的东西,同样让人不敢触碰的案子,这一切全部都结合到了一起,让他不想到都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