佐雅弘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在孤危,悬命锋镝,随时有可能抱恨黄泉:李奕现身陆压山大营,标志着郑天立连同他所带的昌王府亲兵,怕是都不在了!
昌王不得不抓紧思考脱身之术,可是自己被羁押在这儿,军中一班矫矫虎将,并无一人敢出头,足见世情冷暖,人心向背。
他一时也择不出哪个名字可信,只觉得天地之间无人不是奸佞。
事到如今,他唯一的救命稻草,只能是皇帝本人了吧?
可笑!可叹!
这时两名兵卒手捧盥洗用具和干净衣裳,入内服侍昌王更衣,做赴宴的准备。
佐雅弘想到皇帝,想到己身,想到他们未知的生死,不由得悲从中来。他强自镇定,配合地洁面剃须,换上新衣。
“纵使今天晚上的洗尘宴,就是褫夺我命的鸿门宴,我也决不会屈服的!”他在心中默念,“骨肉相残,古今大恶;父子反目,罪加一等。
“就凭你老十三的心力,能担得住这千古骂名?事缓则圆,我且从长计议。”
整装完毕,他又恢复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傲气。
*
申时一到,佐雅泽准时差人来请昌王。
洗尘宴几乎占去了整个中营大坪,熊熊的篝火燃起,木头搭建的矮台上,代表皇帝的正位留空。
佐雅泽高居东面,俨然享受着皇太子的待遇,诸位将领则分列四周席地而坐。
见佐雅弘到来,佐雅泽举起手来,邀请佐雅弘入座。
佐雅弘站得纹丝不动。
为昌王而设的席位左手边是高唐,右手边是李奕,皆为明面上佐雅泽一派的人,令昌王感到无比恶心。
方照倒是有自知之明,拣了个席次末端坐着,以便远离潜在的纷争。
佐雅泽又请了一次,佐雅弘依然不动。
于是佐雅泽选择无视昌王,轻轻拍了拍掌,示意下人们可以上菜了。
菜肴被一样一样地摆上席面:糜饼、杂饼、皱饭、风干肉,搭配野菜熬煮的清汤,都是行军路上日常的口粮。若不是有酒,真不像迎接亲王的宴会档次,倒像是普通的集中用餐。
遭受轻慢的佐雅弘孤独地矗立在人群中,嘈杂的人声如拍击礁石的海流,团团围住他,又刻意绕过他。
他被迫将目光投向那个人,那个看似操控了这一切的人。
佐雅泽也回望着他。
兄弟二人在这一刻是心念相通的——簇拥和托举佐雅泽的这些人,反过来也利用和限制着他,他们卑躬屈节的逢迎背后,隐隐透着一片杀机。
但此时还未到时候。
唯有忍。
佐雅泽忍得,佐雅弘显然忍不得。
他忍不了从前低进尘埃的弟弟,如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不说,甚至有权左右自己的命运!
他出其不意地端起案上的酒杯,朝上座举了举:“孤仰蒙圣上隆恩,方能在这里与大家齐聚一堂。十三弟,这杯薄酒,你一定要干!”
席上安静了下来,大抵谁都没料到,一向骄傲的昌王会主动化解僵局。
佐雅泽干尽杯中酒:“九哥客气了,本宫也是沾了圣恩,借花献佛。”
却见佐雅弘斟了一满杯,再度敬向佐雅泽。
“这桌盛筵使孤受宠若惊,想不到孤前几日还在忍受缧绁之苦,今天就成了座上宾,而十三弟你,已经当上皇太子!
“哪位跟孤解释一下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——好嘛,到底是昌王!忍无可忍,无须再忍!
他环视一周,入目皆是瞠目结舌的嘴脸,没有一个人敢于答话。
佐雅弘带着得胜般的昂扬斗志,重新盯住佐雅泽,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忐忑与挫败,从而终止这出闹剧。
然而佐雅泽只是用息事宁人的口气叹了句:“九哥慎言。”
那种奸雄特有的气息腔板,激得佐雅弘抬脚踹翻条桌,饭菜乒乒乓乓洒了一地。
紧接着他诧异地发现,邻座,空了。
李奕不见了?这可不是个好兆头!
此人在佐雅泽相关的行动里,历来承担着重要任务,选在这当口离席,显然是为了对付自己……
他要做什么?他敢做什么!
佐雅弘不屑于再说什么,凝然坐下来,一口一口饮掉那杯苦酒。
黑云翻墨未遮山。
过了一阵,李奕回来了,若无其事地,屈身替昌王收拾身前的狼藉。
“这点小事,叫底下人做来便是,”佐雅弘冷笑道,“怎敢劳烦伯珩亲自动手。”
小李将军摆好桌子,擦了又擦,直到处处都妥帖了,才回答:“大王在句注塞做客,我自知招待不周,内心羞愧极了。便是为大王效这样的微劳,也不足以表我的补过之心。”
佐雅弘根本不吃这一套:“酒至半酣,还未尽兴,伯珩可替孤预备了助兴的好戏?”他带着三分酒意,逼视李奕。
李奕